【心愿·下】

清风自在殿。

花蘅从食盒里取出面，一碗放在花无谢面前，一碗留给自己，说：“吃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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花无谢只看了一眼，便嫌弃地转开脸：“我不爱吃面。”

花蘅：“这是城璧亲手做的，必须吃。”

花无谢没好气：“他是你媳妇，要宠他，你自己吃啊。”

花蘅也没好气：“我在减重，不能吃太多。”

花无谢这才又看一眼花蘅，嘲讽道：“你这是日子过得美滋滋，心宽体胖——都这么胖了，我看也不差这一碗面。”

花蘅手指紧紧攥着筷子，似乎要爆发，但硬生生忍住，沉声问：“今日是我生辰，这是我的寿面，你吃不吃？”

“我就不吃。”花无谢一副赖皮模样：“有本事，你打我啊。”

花蘅闭了闭眼，终于忍无可忍，他猛然站起身，右手掌心浮起一团金色符咒。

花无谢吓了一跳，化作一道白光，嗖地逃窜到莲花池另一侧，生气道：“不孝子！你要弑父嘛！”

花蘅皱眉看着花无谢，眉心红光微微一闪，眼中露出一丝冰冷的恨意。花无谢这才一愣，他差点忘了，花蘅是继承了一半阴煞血气的，只不过自他出生以来，他都把自己管理的很好，从未给三界带来危害，所以渐渐地、所有人都忘了这件事，公子景更是一身轻松地和沈嵬游历天下去了。

花蘅五指一捏，金色符咒中间出现一把金色巨剑，剑身上暗红色的符咒滚动，一时之间清风自在殿内气氛压抑，杀气腾腾，莲花池内本来平静的水面都滚动起巨大的波纹。

花无谢抬手一翻，放出一道白光护住莲花池，严肃地看着花蘅，下一刻，他“哇”地哭出来，大声道：“我就是有病！怎么了？！”

花蘅一呆：“……”

花无谢越说越伤心：“我就是看不惯全天下的人都在幸福，只有我没有夫君。”

花蘅渐渐清醒：“…………”

花无谢开启怨天尤人模式：“你们谁都不要理我，就让我这个可怜人孤独终老好了！反正我这辈子都没指望了，没有夫君，儿子不孝，唯有孙子还可爱一些，可从不来看我……”

花蘅眼中的冷意消失，变得无奈，他重新坐回桌前，凝眉道：“过来把面吃了。我明天带小面来看你。”

花无谢却戒备地看着花蘅手里的巨剑，剑上的暗红色符咒虽然褪去，但，他还是害怕：“把你那破剑收起来！”

巨剑应声消失，花无谢这才坐回桌前，一脸不情愿地拿起筷子。

花蘅也开始吃面，吃了两口，忽然道：“你这么蛮不讲理，爹爹怎么受得了？”

花无谢默了一默，道：“我是很讲道理的，因为你总是气我，我才这样的。”

——他曾经也常被小神棍气到半死，每天都想爆炸，但心里又憋不住喜欢。

——他可太喜欢了，连生气也是喜欢的。

——而今，一切都回不来了。

花蘅吃完面，便放下筷子，他看着东一筷子西一筷子、把面拨来拨去就是不吃的花无谢，用肯定的语气、把埋藏心里数万年的话说了出来：“父君是不是根本不愿我出生。”

花无谢一愣，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似的，忽然停止拨面。

花蘅眼圈发红，继续道：“我出生后，你从不来看我，也从不抱我。”

花无谢一动不动看着碗里的面。

花蘅嗓音微哽：“天刑台上，我没有代替爹爹去死，父君怪我吗？”

花无谢一阵意外。

花蘅：“我知道你怪我。师父和小嵬叔本来是准备让我和爹爹一起上天刑台，这样或许可以用我的命来保住爹爹的魂魄，但爹爹不同意，所以我活下来，爹爹却没了。”

花无谢难以置信地看向花蘅：“谁告诉你的？”

花蘅明明眼中含泪，却气得一瞬笑出来：“我像个傻子吗？”

泪珠滑落，全挂在脸颊。

花无谢神情严肃起来，解释道：“你想多了，天刑台的事——”

花蘅提高了声音，哭泣道：“所以我不敢哭不敢闹！不敢为你们增添烦恼，小心翼翼长大，我……甚至不敢死，因为我的命是爹爹用命换来的！可是在我出生前，你们问过我的意愿嘛？天劫之时，你们考虑过我的感受吗？我曾无数次想过，为何死去的不是我？让我去死，大家也不必这么痛苦了。”

花无谢猛然把筷子拍在桌上，“花蘅！”

花蘅近乎控诉地把话说完：“父君乃元祖之神，三界最尊贵的落华圣君，把所有大爱都给了天下，唯独对自己的儿子又刻薄又任性。”

花无谢陡然沉默，停了一会儿，他拿起筷子，慢慢把面吃完。

花蘅悄悄呼出口气。

花无谢这才道：“我不是怪你，也不是怪小景和小嵬，我只是在怪我自己——是我像个傻子一样，没有察觉你爹爹的意图，才导致他替我抗下了这一切。他重生后，我赶他走，也是不想再用往事束缚着他，希望他能自由自在长大，选择自己喜欢的人生。”

花蘅赞同地点点头：“我原谅你。”

花无谢见花蘅脸上的泪消失，一懵：“诶？？？”

——刚才那么生气，这就哄好了？

花蘅：“元若。”

花无谢：“……”

花蘅：“虽然一直以来你都对我过分冷漠，但你给我起了这个小名。那是我出生后，你唯一一次主动来看我，还抱了抱我，然后在我手心写下‘元若’两个字。当时你还说，‘哼哼，别怪娘亲’。”

（此段详见113章）

花无谢老脸微红，又感动又尴尬：“你还记得？”

花蘅：“我和父君不一样，我不是傻子。”

花无谢的感动消失，只剩恼怒：“花蘅，但凡你能闭上嘴，少说一句，我们父子关系也不至于这么差！”

花蘅：“随便你。反正面吃完了。”

花无谢惊觉：“……你说那一大通，只是为了骗我吃这碗连城璧亲手做的面？”

花蘅理直气壮、毫无愧疚之意：“不然呢？”

花无谢腾地站起身，气到语无伦次：“你你你——”

眼看父子残杀一触即发，便见莲花池内，在花无谢古神灵气的庇佑下，一团小小的魂火跳跃，变成一只针样粗细的红色锦鲤，诞生在池水中，懵懂地游动起来。

几乎同时，在人间的公子景和沈嵬也有所察觉。

花无谢的暴怒消失，只剩呆滞，他呆呆站在原地。

花蘅已激动地扑到莲花池边上，叫了声：“奶奶！”

*

随着年龄增长，少年逐渐长大，晕倒地次数也增多。

他已经习惯，不再害怕，每次晕倒就来找莲花灯下的傅红雪，久而久之，两人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，还有很多共同的爱好，钓鱼呀，吃点心呀，看话本子，两人还都有一个娘子。

傅红雪很喜欢他的娘子，每次提到娘子，他都会想念到哭。少年曾发誓自己再也不哭的，但被傅红雪勾起回忆，也分外思念起自己的娘子，不由得也哭起来。于是两人便会隔着结界，一起痛哭，哭完再互相安慰、互送祝福。

少年一直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，直到有一天，他照镜子，看到自己长大后的脸，再看见傅红雪后，才惊呼出声：“哇，原来你长得像我！”

傅红雪也察觉了，忽然问：“你叫什么名字？”

少年道：“我叫小白莲。”

傅红雪摇摇头，再次问：“小白莲是你的物种，我是问你自己的名字。”

少年不能细想，一想便觉得心口有一团烈火在灼烧。

一个名字呼之欲出。

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愿——

红锦用血咒复活傅红雪时，临死那一刻，她的心愿是，让花无谢永生永世事与愿违，永远活在无尽痛苦当中。

花无谢每期待小白莲长大一次，小白莲身上的诅咒便增强一次。

花无谢每期待小白莲想起他一次，小白莲便将他遗忘更深。

永生永世，心愿长存，诅咒不灭。

此时，少年隔着那道诅咒形成的结界，看着莲花灯下的傅红雪，内心拼命呼唤着尘封的记忆，努力回想着自己的名字。

作者有话说：呼，坑终于都填完了，舒服。倒计时2，最后还有一章，应该能圆满结束。